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徽州文献知见录(一)
原创:王振忠
原载:阅读徽州
发表日期:2021-08-20
徽州是文献之邦,早在90年前,现代国画大师黄宾虹就曾倡导收集乡土史料,他在一封写给许承尧的信中就指出:“各村族谱家乘,有裨参考国史,当较他处为夥,可约同志共成之。”黄氏系歙县西乡潭渡村人,祖上一些人曾在扬州经营盐业,盛清时代出现过淮南盐业巨擘——黄氏“四大元宝”。作为徽商后裔,黄宾虹个人就注意收集一些宗谱、家信稿底、先德日记和其他抄本。1936年,他还希望将来能创建一所大型博物馆(如“黄山博物院”),以供大众观瞻。不过,黄宾虹当时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对艺术品(尤其是书画)的收集、整理甚至买卖上,真正在徽州民间历史文献收集、整理和研究方面有所作为的,则是他的朋友许承尧。
王振忠摄
许承尧是安徽现代最为著名的学者、方志学家和诗人,他主编的民国《歙县志》,被公认为是一部徽州历史文化的集大成之作,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。而他个人编纂的《歙事闲谭》,则是“一部以辑录文献为主,兼有记述、议论和考证,旨在全面展示徽歙地区历史文化状况的史料长编”。他的一些旧藏,迄今仍是“徽学”研究的重要史料。
近数十年来,中国各地的民间文献层出迭现,其中,徽州文书以其数量庞大、历时长久、内容丰富而独具特色。最近一段时间,有关徽州文书的相关资料陆续刊印出版,与此同时,在田野乡间仍然不时发现一些新的珍稀文献。不过,迄今为止,学界对于徽州文书的利用与研究,还远远赶不上文书披露和出版的速度。
我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,就长年奔走于徽州乡间,在实地考察的同时,陆续收集到一些珍贵的民间文献。在此过程中,经眼过无数的徽州文书。此外,在多次的海外访学中,也非常注意佚存各处的徽州文献。近来,因大疫当前,田野调查与海外游历几乎无法展开。困居陋室,遂陆续整理此前收集的各类文献,亦较为系统地阅读新近出版的史料,深感徽州文书内容之丰富,可谓无微不至,这些一手文献,对于推进明清以来的中国史研究,理应做出更为独特的学术贡献。由于经眼的一些文书颇为稀见,再加上部分文书之书写较不规范,故标点、誊录此类资料,或许也有助于更多学者进一步认识徽州文书之重要性,以便更好地加以利用。有鉴于此,本人将根据研读公私收藏所得,或纯粹标点、整理史料,或作初步的简单札记,点明各类文献之学术价值,为将来进一步的综合性探讨奠定史料基础。此一系列将以“徽州文献知见录”为题陆续发表,以就教于学界同好。
1、徽州文献中的“档”
在通俗常言中,“文书档案”经常连用。其中,“档案”一词之来源,学界通常认为源自明末清初,主要典籍依据是康熙年间杨宾所著《柳边纪略》中的记载:
边外文字,多书于木,往来传递者曰“牌子”,以削木片若牌故也。存贮年久者曰“档案”,曰“档子”,以积累多、贯皮条挂壁若档故也。然今文字之书于纸者,亦呼之谓“牌子”、“档子”矣。
这是迄今所见关于“档案”一词来源的最早记录。它的意思是说,在东北,使用过的木牌文书存储到较多数量时,就将之用皮条穿起,“挂壁若档”(“档”之原意是有框格的木架,一格为一档),加以分类整理和保存。至于“案”,则是指保存下来作为资料、证据的文书。“档案”二者连称,也就是指办理完毕、存储档架的文书案卷。
在传统时代的徽州,我们今天所说的簿册文书,早已有了“档”的称呼。明代歙县西溪南人吴珽所撰的《仁德社立档序》曰:
吾里仁德社重立门额于淳熙,再修坛宇于泰定。逮至国朝宣德,盖三葺之。……珽轮当司箓,……而检阅旧簿,编楮残缺,于是立档三扇:一曰因革簿,一曰收支簿,一曰事迹簿。悉录施财名姓,某年某为,而社事渐有条理矣。
上述记载出自歙县《丰南志》,其中提及,包括“因革簿”、“收支簿”和“事迹簿”这样的簿册文书,至迟到明代就被称为“档”。其中的“扇”是量词,相当于“册”。由此可见,早在明代,有关村社的簿册文书亦已称之为“档”。
2、清雍正十年(1732)五月歙县汪国泰等安挂神像护佑家门日记
散件一份:
雍正十年岁次壬子,前上月初二日戊午之辰,用日出寅时,安大将军于新屋,挂厢房屋顶上,制振远家用计害我家的朱雀、白虎开口。谢九锡先生看的日期,田子悦兄代雕漆的神像,黄文若先生点关并祝神,禹治(?)兄安脚,并安神位。此系他家用心地害我家,我家不得已而制着他,非我家害他也。自有天地、神明、祖宗护佑我家,福星高照我家,喜事降临我家。初二日记之,以便后来查考。
其日祝神用马九张:七煞,五昌,直府,香火,老郎,灶司,众神,土地,门神。供献二棹,上棹:亥,鱼,付,米,活鸡一只,点关杯七个,物俱文若先收去。棹下[下棹?]:米七筒,鸡子七个,埋于米上,杯五个,物亦是文若兄收去。供献烛二对,大锣鼓磬请神,烧黄纸符数张。五猖钱披神头上,破竹、香烛、纸钱等物,新笔一枝点关。新虎头牌,仝日点关。初四朝烧符三张:煞神面前一张,新屋香火一张,新屋灶司一张。
前五月初二日戊午之辰用,日出
寅时安神大吉
歙邑谢九锡先生看的日期。
弟子汪国泰、长子顺宝。
这份文书讲述了一个生活故事:雍正十年(1732)五月,歙县人汪国泰及其长子汪顺宝,请谢九锡先生择日,并让人雕了一个大将军的神像,挂在新屋厢房的屋顶之上,目的是为了对付对门的邻居(“振远家”)。原来,邻居用计暗害汪家。汪氏父子反复强调,是对方先做法伤害自家,自己才不得不出手,希望天地、神明、祖宗保佑自家,从此福星高照,喜事降临。这显然是一个以厌胜之术避邪祈吉的故事,对于研究明代的徽州民俗颇具史料价值。
文书详细记录了安神祭祀的过程,对于祭品种类和请神程序,也有较为细致的记录。文中的“五昌”应即五猖,“亥”是猪肉,“付”即“腐”之简写(也就是豆腐)。
在明代,徽州民间有形家、星家和阴阳家之分,如万历《歙志》就提及形家陈正言、星家吴石父子和阴阳家笙桥谢氏等。上揭的“谢九锡先生”,很可能就是笙桥之谢氏。
3、清乾隆二十八年(1763)歙县黄备桃源祖殿的神像开光
文书散件《清代歙县张宗穆为修复黄备桃源祖殿事布告各社文》:
歙南黄备桃源祖殿,自唐宋以来供奉在庙,众神原同夏川、朱家村、浦口、丰村、庄村公共烧囗(火?),立有合同,接送无异。乾隆二十八年众神重新换衣,三月十六点光上座,轮管社事。张垂(?)铨年幼无能,失于照察,主坛腹内所用玄龟过大,未用丝绵裹包,咬断悬线。九月重阳各社迎神胜会,议论纷纷,口称失去腹藏,理应送神回宫。且主坛座前原有木栏铁锁,并无损伤,岂有失去之理?若果失去,各社理宜送神回宫,共议面开隐板,如果有失,宗穆社重新再装,有何辞说?并不再派各社出费。廿九年张思晟承管社事,带领庙祝亲到各社,相恳送神回宫,重立批据,接送无阻。至今并无回音,反言在外装銮。不思昔日至今,祖殿在于何所。且康熙五十三年重阳,丰村失火,主坛七公法身烧尽,亦该在外重装,何其又在本庙?今无知之见,不思前人旧规,唐宋以来数百年烧火众神,受万民之顶礼,庇佑众姓之病患,今一旦将众神分散各村,幽僻之地,亵渎神祇,特具情由,布告各社仁人君子高明论之。黄备张宗穆公具。
“张宗穆”不是人名,而是指位于歙县黄备的张姓宗穆社,而有关宗穆社的明清文书抄本,笔者手头尚有数种。
根据当代人的回忆,各类菩萨像历经数年而破旧剥蚀、需要修补重漆时,就要举行呼猖的仪式。此一隆重仪式,通常每隔十数年举行一次,整个过程包括退神、开光和上神三个部分。退神的时间是在晚上,地点一般选在河边的杨树林里。先由负责修理菩萨的漆匠在林里搭起一个临时账篷,摆上供桌,焚香跪拜后,将菩萨后背的一个小门打开,取出菩萨的“五腹六脏”,即原先摆放其内的乌龟、壁虎、蝾螈、蛇、蜈蚣等“五毒”。然后用香火将神灵引导至山间的一座坟墓里,让菩萨的灵魂就退去,此即“退神”。接下来就是让漆匠将退了神的菩萨像运到店中,将菩萨重新修补,上油漆。为之整治一新后,用红布将整个菩萨罩住,并运回社屋,这个过程称为“开光”。最后是“上神”,也是选在晚上,通过举行仪式,由漆匠将鲜活的“五毒”作为菩萨之“五腹六脏”,从菩萨背后的小门中装入,并用漆泥将门封死,将五种动物憋死在菩萨肚中。再用嘴咬破中指,以血点在菩萨的两只眼睛之上,是为“点光”。“点光”之后,菩萨就有了新的灵魂,这就是“上神”。
黄备是歙县南乡的一个村落,当地有黄备桃源祖殿,所供诸神由来已久。这些神明,是与新安江畔的朱家村、浦口等地的村落共同祭拜。乾隆二十八年(1763),正值菩萨换衣,三月十六日点光上座。当年是由张姓的宗穆社轮首社事。族中一个叫张垂铨的人年幼无能,又比较粗心,主坛腹内所用的乌龟个头太大,却没有用丝绵裹包,以致悬线被乌龟咬断。及至九月重阳各社迎神,议论纷纷,为此,宗穆社征引旧例予以解释。
4、清道光十六年(1836)庆源村告示所见婺东北之异姓入继
告示一份:
特授婺源县正堂加三级记大功四次陈,为清业坟山等事。据北乡庆源村附贡詹太交,监生詹峄、詹霞/、职员詹又新,生员詹又槐,族詹日熹、詹祝盛,约保詹世惇,民人夏福喜、夏傩高、夏兴元,词称:生等攸叙祠支下灶近千烟,均自/夏姓继来,夏祖显龙公案葬羊字六百九十一号,土名石岩前山场,计山税共一亩四分零五毛,现在夏振分户完粮世守,尽是夏/显龙、夏社祐全税清业,委无丝毫外税闲杂其间,库册抄呈炳据。蹇因夏姓支分派散,不肖夏振芝、夏炳元等两遭谋诱,两/盗渔利,近始查知,囗皿向理,幸自知亏,退回契税。切生等名虽两姓,实同一脉,杜渐防微,情难坐视,谨抄堂册,分吁赏给钧示,勒/诸贞(石民),竖立该山,俾不肖支丁与附近邻乡触目儆心,毋复觊觎,庶祖灵得安,祖业得保,等情,到县。据此,除批示外,合行示禁。为此,示/仰夏姓支裔并附近人等知悉,自示之后,不许将羊字六百九十一号土名岩前坟山私扦私售。倘敢故犯,许该姓人等指名禀/县,以凭严拿究惩,决不姑宽,各宜凛遵毋违,特示。
右仰知悉。
道光十六年四月二十日示
告示
仰
该告示每行满格48字,“/”为笔者所加换行符号。
庆源位于婺源东北乡,此前学界所知康熙年间詹元相之《畏斋日记》,曾引起中、日、韩多位学者的关注,有关此书全本之校注、整理亦在进行。在此过程中,该村的一些相关文书亦陆续发现。
上揭告示提及:“生等攸叙祠支下灶近千烟,均自夏姓继来”,还说詹、夏“名虽两姓,实同一脉”,这一点,颇令人诧异!在《畏斋日记》中,虽然没有找到“攸叙祠”,但其中凡提到夏姓之人,则多以“兄”称(如“夏冬九兄”、“夏高兄”、“夏杞兄”等)。另外,《畏斋日记》康熙三十九年(1700)七月初一条:“是晚邑差来拘江万旧[舅]姆李氏,解赴休邑,发遣沙漠充军。子母离别之惨,见者无不堕泪。噫,江万旧[舅]为江子瞻先生螟蛉子。子瞻先生以郡庠设教乡中,多受业其门者。以无嗣,觅西源汪姓子为子,今万旧[舅]者是也。……子瞻先生无嗣,而乃以螟蛉之子败坏江家门风至此。……寄语世人,螟蛉之子,可以有,可以无也。”对此,婺源县教谕夏炘在《景紫堂文集》卷6《附讲约余说》中指出:“古人立后以支子后,大宗从无异姓为后者,今律开载立后之法,先亲后疏,最为详尽。婺邑染江右恶习,颇尚螟蛉,且有一二大姓许之入谱入祠,恬不为怪者,不知祖宗不歆非族之享也。此条与前所云招养恶俗,皆积重难返,有伤风化不小,惟愿本地读书明理之士,缙绅先生之徒加之意焉。”夏炘将螟蛉之俗视为“江右恶习”,可见其时的徽州婺源当受江西影响甚深。
江西省婺源县庆源村,2009年5月13日
5、清咸丰九年(1859)徽商在旌德三溪镇
文书一件:
立议合三溪合镇等,缘旌邑僻处山陬,民食稀少,全赖外贩接济,至下坊换簰,运抵三溪,分发各乡,由来已久。前因屡遭地棍挟制,簰户偷窃,叠次探究,均奉各宪示禁有案。迩年以来,筏户愍不畏法,沿途偷窃,搀和沙水,较前益甚,我等稍加追究,竟有棍徒霸埠阻运。切下坊系属咽喉,似此病民,我邑受害非浅,爰约同公议,嗣后如再有前项荼毒情事,一体归公办理,按筏提厘,以作禀追费用,免致累及经手之人。今欲有凭,立此议合一样四纸,各执一纸存照。
咸丰九年六月日立议合三溪合镇崔正泰(押)、胡和茂(押)、(胡)正丰(押)、胡景隆(押)、汪元泰(押)、陈义昌(押)、赵恒丰(押)、吕悦来(押)、戴正泰(押)、方大成(押)、信成栈(押)、郭义和(押)、怡成栈(押)、方义顺(押)、吕广裕(押)、王永丰(押)、刘长发(押)、姚大兴(押)、汪才发(押)、张奎(押)、戴寿喜(押)、汤时祥(押)、田瑞生(押)、太和(押)、吕和丰(押)、曹万庆(押)、田春浦(押)、(田)必生(押)、刘长玉(押)、胡福林(押)、汪长发(押)、吕正兴(押)、(吕)森和(押)、吕华章(押)、胡钟林(押)、王见山(押)、刘维新(押)、田见山笔、吕灶根(押)
上述的商人,有不少应是来自绩溪的徽商。例如,胡景隆便是绩溪上庄村人开设的店铺,它于咸丰年间开设于旌德三溪镇,一直到1957年公私合营之后才被收归国有。上庄胡氏族人多有到胡景隆店中习业者,胡适之父胡传在《钝夫年谱》同治六年(1867)正月条中就指出:“送玠弟及毓度侄至旌德三溪镇,从歩瀛族伯读书。时歩瀛族伯于印林族太叔所开三溪之景隆店也”。此外,胡适族叔胡近仁,后来也曾为该店的股东之一。
2021年3月31日摄于去年被洪水冲垮的三溪乐成桥前
6、清光绪十一年(1885)年卖给宁波新安归厚堂的房屋
散契一份:
立永远尽卖屋契周翰屏,仝男幹臣,今因正用,愿将自置造鄞县东北四图后市大树庙东首地方,坐北朝南七架高平屋五大全间,并半櫊楼板四间,朝东披屋两间,朝西披屋四间,坑基披一所前明堂一方,水井一口,后见天一埭。其屋上连椽瓦,下连柱磉,并四围墙垣、门窗、壁络、分间、板壁、阶沿,石(石反)前后门两道,及一切浮沉石砌,一应在内,自愿挽中出,永远尽卖与新安归厚堂为业,三面议定,计永远尽卖屋契价钱一千六百千文正,其钱当即收足,以归正用。自卖之后,任凭改造居住,管业收花,不得阻执。其屋并无房亲伯叔、兄弟、子侄乱言有分,业不重叠抵当,价非利债转折。倘有诸般违碍等情,俱系得钱人自行理值,不涉出钱人之事。此系两愿,各无异言,欲后有凭,立此永远尽卖屋契存照。
计开:朝南屋内地板三全间,中间照壁一道,连门堂后门一道,堂前花槛门六扇,扶梯一步,西首腰折一道,朝西披屋内地板一间,石(石反)一间,水漏全堂,并照行。
光绪十一年四月立永远尽卖屋契周翰屏押
仝受价男幹臣,又
亲房易丰,又
春晖,又
廉伯,又
瑞丰,又
中见姚汝来,又
姚良辅,又
吴瑞芝,又
代书周清高,又
契行
在清代,不少徽商在宁波务工经商。根据光绪十九年(1893年)胡元洁撰写的《新安会馆碑记》记载,徽州同乡曾于嘉庆二十四年(1819),在当地创建停放旅榇的厝屋三楹,到咸丰三年(1853年)命名为“归厚堂”。此后,又开始扩建,但因咸同兵燹而被打断。及至同治元年(1862年),徽州茶商、漆商等,又资助续造了厝屋六间,添置数所市房出租牟利。光绪十九年,徽商又在宁波府城后市开始建造新安会馆,而上述契约所述的地点,正是位于后市一带。
7、晚清徽州府城曾设“歙南公所”以便南乡寒士应试
红纸印刷一件,其上自右到左,有“歙南公所”四字,其下分三列:
今收到范家山地方/方怡和堂乐输洋蚨一元正,执此存照/光绪廿七年四月十六日董事生员/方维翰号/含芝手收票。
以上“范家山”、“方怡和堂”以及钱数、年月日皆系手填。
民国时人吕龙光所编的《酬世汇编》卷6中,正好有一《歙南公所启》:
迳启者,歙南考试公所,本为吾乡寒士而设,翰曾商之前辈,多蒙许可,所以不辞劳瘁,卒苦三年,幸获集腋成裘,兴此善举。讵有柔岭下张廷约,号守曾,自恃富豪,报捐员外郎之职,于公所之设,各并未助有分文,胆于本年正月间,乘翰在杭处馆之隙,敢将水、旱两南閤乡之业,擅自主持,助入问政书院,居然具名,禀县立案,前
任吴宪不察来历,亦即批准,饬翰交出公所契据。翰奉谕单,不胜骇异,因于中秋节辞馆旋徽,查阅公所房屋,已立有问政书院匾额矣。切思吾乡公所,均系吾乡善士乐输而成,于东、西、北三乡并无干涉,张守曾果何所见,而愿行此不达人情之事也?翰为倡首,实不甘心,爰特通知各处绅董,伏望同声相应,不愤公事呈,务冀公所归原,严究擅捐,以征欺罔,庶寒士不至失所之虞,而势豪亦免效尤之弊矣。谨启。
可见,歙南公所全称为“歙南考试公所”,颇像是徽商在北京和南京设立的试馆。文中的“翰”亦即前票中的方维翰,此人是生员出身,曾到杭州充当塾师,但在府城开有店铺,是个亦商亦贾的读书人。
8、清光绪二十八年(1902)饶州染坊契约二种
布业是明清徽商重点经营的行当,现存的《布经》抄本计有多种,绝大多数都出自徽商之手。近期收集到二份徽商在饶州开设染坊的契约,其一书写于红纸上:
立合股字人王镜芙、江硕辅、程恒荣、程炳春,缘因罗静远、江硕辅在饶州府东门外大巷口正街,合伙开设合新德记染坊,不料辛丑年店中生意亏蚀,于壬寅年罗静远无力支持,将己一半股分招牌、傢伙、器皿等件,出顶与程恒荣名下,同江硕辅合开,而程恒荣资本不足,邀仝王镜芙、程炳春三人合做一半,江硕辅独做一半,每股英洋五十元正,汪硕辅四股,交英洋二百元正,程恒荣二股,交英洋一百元正,王镜芙一股,交英洋五十元正,程炳春一股,交英洋五十元正,共成八股,计英洋四百元正,将德记改为合新仁记染坊开张生理。惟愿同心合意,各无怀私就是,在店股友均宜努力,日后生意兴替,照股分派,毋得异言,恐口无凭,立此合同四纸,各执一纸存照大发。
光绪二十八年春王月立合同字人王镜芙(押)、江硕辅(押)、程恒荣(押)、程炳春(押)
丙午正月经中涂销中人合成染坊吴履祥(押)
泰茂染坊郑秉杨(押)
泰顺染坊郑金安(押)
谢喜财(押)
程日升(押)
此“合股字”中的“合同字人”和“中人”皆有花押,左上角有“合同”半字,文中有“再批:加‘一’字,除‘股’字。”这显然是指右起第五行涂去一“股”字,另加“一”字。这些都说明,该份“合股字”应是真实的合同。
此外,第二份契约也与此相关:
立承领受字人程恒荣,今凭中领到罗静远名下开设饶州府东关外大巷口,坐北朝南门面,合计新德记染坊招牌、傢伙、器皿以及青靛、钱洋、染头各色货物,计价英洋二百四十一元O七分九厘,另立帐簿为凭,听有德记染坊各假之款,计英洋二百卅八元O六分三厘,除假两抵,仍余之洋,如数交清,其未顶之帐目往来,亦立有帐簿,日后取来,宜归罗△△收,无得藉口。其店兴替,俱系承领受人之事,不于出顶人相干,恐口无凭,立此承领受字存据。
光绪二十八年三月廿日立承领字人,仝前。
该纸反面写有:
中人李廉受、郑秉扬、张紫垣、吴德隆、吴履祥、郑金安、程日升。
代笔人程以民。
此一承领字书写于朱丝栏信纸上,其正面文末“立此承领受字存据”后,加一“稿”,这说明这是当时所拟的草稿。
二份契约,一份是更换股东组成,另行注入股金,另一份则是对原先店内财产的估价与清算。
9、佚名《屯溪茶市竹枝词》之作者当非江耀华
“新安土物尽堪夸,摘了春茶又子茶,最是屯溪商贾集,半年算得小繁华。茶行事事瞎张罗,巴结茶商获利多,闻得几家新客到,一时都想吃天鹅……”一千余言的《屯溪茶市竹枝词》,因其对晚清徽州茶业生产、销售的生动描述,而为学界所熟知。因此件最早出现在歙县芳坑江氏文书中,故有当地文史学者将之定为晚清著名茶商江耀华之手笔,此一观点目前似已被视为定论。不过,数年前,笔者在婺源民间收集到的另外一批文书中,也找到另外一种《屯溪茶市竹枝词》抄件,这可能说明《屯溪茶市竹枝词》当时广为世人所抄传,作为茶商的江耀华也不过是抄录者之一,这就像芳坑江氏文书中有不少资料,明显是抄自他人的作品一样。
10、1922年皖歙三十三都七图水灾赈捐启
折页(单页版幅12.5×26.3cm),为红字印刷品,其内容曰:
盖闻唐尧警九年之灾,司徒谋万民之聚,范希文兴工佐食以捄吴饥,赵清献下令完城而解越眚,此皆往代圣帝圣臣发政施仁,垂之史册,彰彰可考者也。洎乎民国,对于甲国旱潦灾祲,亦尝从乙国之后切胞与之怀,共谋振济,国帑不足,民间助之,好善之心,今不古让,岂非人群之进化,大同之先几也哉!皖之南有歙邑,邑故多山,今夏淫雨连绵,山洪暴发,平地水深数尺,或且盈丈,田庐漂没,妇孺丧亡,不知其数,诚百余年来未有之浩劫,劫余之人,率皆野处,仓无可发,饥何以疗?笥之不存,寒将奚御?固已见者惨目,闻者动容矣!其乡有曰得士坑、霞坑者,隶邑之三十三都七图,为皖淛出入通衢之横道,计里惟十,计丁惟千,故有之道既被水冲,而故有之田又为砂壅,农皆辍业,商且戒途,官忽其微,帑施弗及,民失其芘,饿莩堪虞,不自为谋,何异自毙。爰由厥乡同人集议,以工代赈,募金筑路,兴役修田,苟能实行,未始非一举而两得也。詧等或谊切同胞,伤心邻壑,或情难束手,坐视里墟,用以芜言,略陈灾状,唯冀大夫君子少分杯酒勺羹,受者当滴滴归公,予者洵多多益善,众擎自易,集腋匪难,此举速成,为功实大,倘蒙慨允,请署台衔。
经手营私,
雷殛火焚。
赞成人:章维善、洪芝书、周健甫、胡宗鲁、姚锦堂、李润泉、张詧、程鉴堂、梁缙卿、程君佐、吴戟门、叶汇泉、孔朗轩、吴骥臣、张树源、吴霭庭;
发起人:程序东、方与笙、汪幹庭、姚质夫、方士谟、周福顺、汪翰香、吴麟书。
同时收到的还有一张《收条》:
今收到/大善士慨助洋 元正,除登报/鸣谢外,合给收条为据/中华民国十一年 月 日/皖歙三十三都水灾筹振启/经收吴春生。
中间斜盖“皖歙吴仁恕堂图章”红印,右侧有“第壹佰另三号”半印,据此可知水灾及赈捐的年代。
歙县三十三都包括水竹坑、苏村、石潭、佘【霞】坑、杞梓里一带。从《皖歙三十三都七图水灾赈捐启》的行文来看,捐启之撰写者为张詧(1851—1939),此人系著名实业家张謇的三兄,对于当时慈善事业之推广可谓不遗余力。关于张詧与此次水灾的关系,李甜在《私人关系与团体格局:徐乃昌日记中的同乡组织(1920-1938)》一文中曾提及:“1922年6月底,皖南山区洪灾爆发,南陵、宣城、泾县等地损失惨重。其时徐乃昌在苏北考察,7月8日接到南陵知事徐传友快邮代电,当即与张謇三兄张詧商量回沪办赈,11-12日在仁济堂开会,决定向各报馆、善堂、同乡会发告灾函。随后,又以南陵知事名义向各同乡会、慈善机构发乞赈电。15日同乡聚会募建,报道称‘认募者颇形踊跃’,但实际仅得数千元,李伯行、李经羲、朱畴、朱锟、程霖生等绅豪均未到场。于是,徐乃昌等商定截留济安奖券款一万五千元。由于缺口甚大,以安徽义赈会的名义继续劝募。”
发起人中的第一位为程序东(1873—1926),此人系绩溪仁里人,是著名的徽商钜子。其父午侨在南通经营9爿典当铺和6家衣庄,拥有浙江分水、寿昌等处的大片竹山、田庄和本县祝三圩的田产。程序东本人后来又在县城南街开设恒丰当铺,为绩溪岭南之首富。可能正是因为该家族活动的主要区域是在江苏南通,与当地人张詧的关系相当密切,故此次赈捐将他列在发起人之首位。
本文作者系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、博导,安徽大学讲席教授。黄山市委市政府聘请的首批社科专家顾问,黄山市“徽学研究人才培养10303计划”项目指导老师。
主办单位:黄山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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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吴艳琼
审稿:倪姝娜